似曾相识微雨燕
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这里是我的Fantasy

【平生欢】 6. 秋,夏

 

仲秋夜晚。

 

庭生和飞流又坐在墙头上。

 

不过不是在靖王府的墙头,而是在苏宅的墙头——

 

赏月。

 

庭生觉得赏月是个借口。他觉得飞流哥哥就是喜欢坐在墙头上,他也喜欢。

 

他也喜欢和飞流哥哥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。

 

“飞流哥哥你知道吗?我原来在掖幽庭的时候,从来没有想过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。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太好了。”

 

“嗯。好。”

 

“我那时成天被人打骂。我觉得如果有一天不被打骂就是好日子了。我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日子,有靖王殿下,有苏先生,有你,还有靖王府和苏宅的人,每个都是好人。”

 

“水牛。苏哥哥。飞流。好人。”

 

“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多圆啊!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抬头看过月亮。”

 

“唔。月亮。”飞流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。

 

“我以前并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赏月,那时偷偷读的书里有赏月的诗,可我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,我就想着要活下去。”

 

“嗯。要活着。”

 

“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。飞流哥哥你看,今天的月亮多大、多圆啊,特别圆满,就像我现在的日子一样。”

 

“嗯。圆。”飞流点点头。

 

庭生虽然听人说过飞流哥哥心智不全,可他觉得那些人是瞎说,他觉得飞流哥哥什么都明白。

 

“我希望永远像现在这样生活,和你做好兄弟……飞流哥哥,我们是好兄弟是吧?”

 

“嗯,哥哥,弟弟。”

 

“我们永远做好兄弟好吗?”

 

“好!”

 

庭生看看飞流,飞流很高兴的样子,庭生也很高兴。

 

院子中听到黎纲叔叔的声音:“你们两个都下来吧。有吉婶儿做的桂花糕吃。吃完之后庭生也该回去了。”

 

飞流带着庭生倏地一下子飞到了院里。

 

吉婶儿在院子里摆了一个夕月的案子,案子上有香烛,还有些瓜果点心,正对着月亮的方向。

 

吉婶儿在那个案子前拜了拜,嘴里不知念叨了些什么。

 

飞流也想跟在吉婶儿后面一样地拜,被吉婶儿拦住了。

 

“飞流,这拜月是我们妇道人家和女孩子的事情,你是男孩子,不用拜了。”

 

飞流有些不开心。

 

“吉婶儿做的桂花糕在先生那边,过去吃吧。”吉婶儿赶快哄飞流。飞流立刻高兴地过去了。

 

“飞流,这些是你的,这些是庭生的,这些是我的,不许抢……那些盒子里的不行,那些是明天的。”苏先生说。

 

飞流看看桂花糕:“飞流的,庭生弟弟的,苏哥哥的,明天的。“然后迅速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桂花糕,飞到对面回廊顶上对着月亮坐着去了。

 

房内只剩下苏先生和庭生,敞开着门,对着院子坐着。

 

拜过月的吉婶儿坐在更远一些的廊下,也看着月亮,用越语唱着一首民歌,风味幽然,婉转动听。庭生听不懂。

 

“苏先生,吉婶儿唱的这是什么?”

 

“这是越人歌:

‘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,

今日何日兮得于王子同舟。

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。

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。

山有木兮木有枝。

心说君兮君不知。’”

 

看庭生困惑的样子,长苏说,“这是讲女子恋慕男子的歌。你现在不明白,以后就懂了。”

 

庭生是不明白,但隐隐觉得,歌中的人与唱歌的人,好像有许多故事。

 

“今夕何夕兮……咱们也庆祝一下仲秋把。”苏先生脸上露出有些狡黠的微笑,好像要干坏事的孩子。

 

“庭生,你去把那个柜子的门打开,在左后方有一个小坛子,你拿过来。”

 

庭生听话地拿过来了。这是一个很精巧的小坛子,像是平常人家酒坛的缩小版。

 

“把坛盖打开。”

 

一股桂花香气冒出来。

 

“这是三年的桂花陈,虽说比不上宫里御赐的照殿红,但也别有一番民间的风味。对着这月亮,配着这桂花糕,正合适。”

 

“先生,您让我饮酒?靖王殿下说了,我们军中之人不可饮酒,饮酒误事。”

 

“没关系,我不会让你多喝。再说今天你不是他府上的兵士,是我苏某的学生。先生说喝得,就喝得。”苏先生又从案几下面的匣子里拿出两个小小的酒盏。

 

“对了,先生您也不能喝啊。我听晏大夫说过不许您饮酒。”

 

“晏大夫,呵呵,所以这酒我偷藏的啊,就等着你今天来一起喝。”

 

庭生还是觉得有些饶不过来,觉得先生此时所为,有些对不上平日里教导自己的圣贤道理。

 

“庭生啊,这就是我和靖王殿下的不同之处。靖王殿下是个水……是个耿直的脾气,逾越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会做,宁折不弯。我呢,不同。今日仲秋,良辰美景,岂可辜负也,这也是人生之道呢。”

 

“哦。”庭生好像明白了,“那我就叫飞流哥哥一起喝。”好东西要和兄弟分享。

 

庭生正要叫飞流,长苏赶紧拦下了。“不行,别叫他,他待会还要送你回府呢。你不怕他喝多了,没有带你飞回靖王府,飞到别的什么府了?”

 

庭生一想也对(一千多年后的交管局说,不可酒驾——不可酒飞)。

 

师生两个就喝着酒,听着民歌,吃着桂花糕,闲聊着。

 

“对了,今天靖王殿下对您说,他自己用兵比当年的少帅差远了,少帅才是用兵如神。少帅是谁?用兵怎么如神了?”

 

“庭生,少帅是谁你先不要打听,这个人的名字现在不能提,你不知为好。”

 

庭生点点头。从小的经历让他知道秘密的分量,即使不明白也会守口如瓶。

 

“不过这少帅的用兵,苏某倒是研究过。说用兵如神是夸大了。靖王殿下用兵是朝臣用兵,少帅用兵是兵家用兵,自然不同。”

 

“嗯?朝臣,兵家?”庭生听不懂。

 

“朝臣以忠心尊上为本,要守规矩。朝臣如果也凡事变通,朝堂就乱了。所以朝臣必重礼制,重次序,重仪文,重名正言顺。靖王殿下是皇子,心怀江山社稷,骨子里是朝臣的心思,就和他凡事不逾矩一样。”

 

庭生点点头,这个他觉得自己听懂了。

 

“少帅生来就是要做武将的,是兵家。兵者,诡道也,哪里要讲那么多规矩。”

 

“哦,所以孙子把‘智’放在为将之德的第一位。”

 

“不错,庭生,你也懂得融会贯通了。而且那少帅,据苏某所知,是个飞扬跳脱的性子,所以兵法如性情,用兵也多有变化。”

 

庭生又点点头。

 

“其实少帅所在那军中大将甚多,主帅知人善任,把需要出其不意的任务交给少帅,所以少帅年少而名彰。正因为有主营的稳健做后盾,少帅的奇兵才能发挥出来。而且别营将官也各有所长,有擅长以快打快的,有能忍辱负重的,有善守的,有善攻的……是大家配合才能取胜。所以庭生,你将来跟着靖王殿下从军了,也要明白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,不可贪一人之功。”

 

“先生,庭生明白。”

 

不知何时,吉婶儿已经不在唱歌。安静中,庭生觉得先生说的话分量甚重,自己也郑重起来。

 

先生又问,“庭生,你知道靖王殿下如今已是五珠亲王了吧?”

 

“是的,我知道。”

 

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”

 

“就是靖王殿下身份比以前高了。”在先生面前,庭生从不隐晦什么。

 

“你明白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吗?”

 

“这意味着,庭生从一个罪奴,成了一个被亲王殿下荫庇的人。”

 

“庭生,我问你,如果靖王殿下以后的身份更高呢?”

 

“这……庭生没想过。”

 

“为师也许不能一直教导你,但你既然叫我一生先生,就应该记得我的教导。无论靖王殿下如何,无论你自己如何,都不要失去你的本心。我今天上午给你讲的你还记得吧?”

 

庭生点头,“庭生一定记得先生的教诲。”

 

“朝堂之上波谲云诡,不一定如你所想。先生只能陪你一时,靖王殿下也未见得能护你一世周全。但我想告诉你,你一直都做得很好,将来无论怎样,你也会做得很好。”梅长苏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萧庭生,“今夕何夕,你我师生在此相见,不是因为先生放不下你,或是你放不下先生,就是先生想告诉你,为师很欢喜。”

 

萧庭生看着恩师,他已经知道这是在梦中了。他的声音哽咽了:“先生!”

 

梅长苏对他笑着,“庭生,你是个好孩子,一直都是,将来也是。”

 

 

长林王萧庭生醒了。

 

长夜漫漫,庭生一个人在暗中默默地流泪。

 

无声流泪并不是因为隔着正厅过去就是两个儿子的卧房,怕孩子们听到担心。不是,无须克制,他从来不会哭出声音。

 

离开掖幽庭已经很多年很多了,萧庭生几乎褪去了掖幽庭带给自己的所有痕迹,他站如松,坐如钟,他不再心怀怨愤,他是个堂堂伟岸的男儿,是国之栋梁。

 

唯有哭泣时,他还如当年那个在掖幽庭中受尽了委屈的少年一样,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
 

先生的笑容,先帝的笑容,还有飞流哥哥的笑容,都在眼前。那一日金陵秋天高远的天,夜晚圆满的月,也在眼前。还有婉转的越人歌。

 

庭生的眼泪浸湿了枕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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