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曾相识微雨燕
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这里是我的Fantasy

影子——王世均

 

我叫王世均,你们看的电视剧《那年花开月正圆》里的一个配角,女主角周莹身边的一个影子。

周莹被老爷吴蔚文叫进财神庙,在关二爷和诚信二字前训话的时候,我是庙前学徒房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子;大婚之日,周莹大喊一声“我来”的时候,我是她身边一个目光惊诧的影子;灾民施粥处,周莹扑进吴聘的怀里说“你吓死我了”的时候,我是她背后一个有点不自在的影子;多年以后,周莹与沈星移在上海电报局里重逢的时候,我依然是她背后的一个影子,从背后,这个影子都能感觉到她满脸的笑意。

(1) 

这一切,都从那一天开始。

那一天,不过是学徒房里平常的一天。放学路上,有的人一如既往打打闹闹,说说笑笑,而我,依然边走边拿着书看着。

那时,她蹲在墙角,正看着我们。我想,她甚至都没有特别地、有意识地盘算,就冲我喊了一声。

多年后我想,她从小常年行走江湖,说起来轻松自由,真实经历时却凶险无比。她表面大大咧咧,其实不乏细心、谨慎。识人是她的本能。那时,她大概是觉得我是这几个学徒里面最可信的吧。

她让我帮忙,给了我银钱,我拒绝了。我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,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。

对我来说,这也算不得一见钟情,就是帮个忙而已。

之后,我惊喜地发现,她来了学徒房。开始是做丫头。后来,在吴家老爷子的亲自训话之后,成了一名正式的学徒。

那段时间,应该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吧。虽然表面上,我并无异样。

不过是课前课间,帮周莹翻译一下书本里弯弯绕的古文句子。不过是在和同学一起时,用我的笨嘴拙舌为她帮帮腔。不过是课后,一边帮她打扫收拾,一边和她聊聊天。不过是可以每日相伴,可以说说笑笑。

我知道,她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,一个可以互相交流的同学。她虽然善于凭着行为知人,但要揣测出并没有付诸言行的男女情愫,并非她的长项。她并不知道,在那时我的心里,她已经成了我的莹。

我也不是冒失的人。越是动了心思越是如此。

我绝不会贸然表白。对我来说,从不存在私定终身这件事。喜欢了,就是要娶。要娶,就要明媒正娶,有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

前面说过,我生于一个小户人家。曾在吴家做伙计的父亲早逝,母亲和我相依为命,靠当年父亲置下的几亩薄田为生。家境足够让我上学念书,却不可能让我为所欲为。想做成的事,想要的东西,想达成的目标,每一个都要靠着辛苦的努力和精心的筹算获得。

我不是没有怀着憧憬筹算过的。

从学徒房毕业,只要周莹不离开泾阳,就让娘去为我提亲,然后我们俩一起打拼。我们可以从吴家的伙计干起,早晚有一日可以当上掌柜;也许不在吴家,就按她的性子,自己做一份小生意,让她当一个说一不二的老板娘。她经商的天分,我早就看出。有几年,我们应该就可以挣下一份不错的家业。也许她脾气急,我们有时也会有口角,但我不怕,我相信凭我的宽厚包容,一定可以让她幸福。

我甚至开始做一些铺垫。每日回家,和娘说点学堂里的事情,貌似不经意地,提到那个新来的丫环,新来的学徒,说说她的趣事,夸奖一下她的聪敏。开始,娘也不在意。后来,还专门问了几句,说虽说一个女孩子混在男人堆里有些不合规矩,但是个能干的好孩子。  

当然,不是没有担心的。最担心的,是怕她学徒毕业后离开泾阳。她老吵吵要去找爹。找到了爹,会跟着爹接着浪迹天涯。找不到,也未必愿意留在泾阳。为此,我貌似随口地劝过她:“其实你要做生意,在泾阳就很好。这里是西北的贸易中心,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这里交易。吴家东院的生意这么好,你跟着他们家的生意走,肯定不会亏。”

我也担心过少东家。我知道,周莹能够破例成为学徒,是少东家在当中说了话的。少东家对周莹的喜欢,周莹对少东家的感情,我多少也能看得出来。为此,我也装作不经意地试探过。“你说那时沈少爷要收你当通房丫头,你才跑了出来,为什么呀?”“哼,他那个败家子,我凭什么要嫁給他?”“那如果是个脾气很好的少爷要收你呢?比如像我们家少东家这样的?”“那……那我也不嫁。我好好的一个人,凭什么给人家当小老婆,受一辈子的气?”“你这个脾气,说不定是你让别人受气呢。”她笑了,笑得真好看,我也笑了。

如果时光可以停留,我希望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。

(2) 

可没想到,一句“我来”,断送了我短暂的痴心。

她嫁给了少东家,成了我的少奶奶。

我恨过沈星移。作为小户人家的子弟,像沈星移这样仗着有钱就为所欲为的富家子本就是我最反感的。正是他的一时冲动,引来冲喜一事,断送了我可能的姻缘。我也恨过胡家背信弃义,如果胡小姐按照约定嫁过来,就不会有周莹顶替。又或者,如果胡家一开始就悔婚,老爷应该会早想到合适的顶替之人,绝对不会是我的莹。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
我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,接受她成了少奶奶的事实。她不再是以前的周莹了。我这样告诉她,也这样告诉自己。

那一段时间也挺好吧,虽然没有之前好。她有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,没心没肺地跑来学徒房。我们也曾一起并肩,搭建粥棚,救济灾民。她是我们学徒房的骄傲。她进六椽厅的那一天,我开心得好像自己进了六椽厅。虽然她身边的人多了一个少东家,但至少我那时,可以坦坦荡荡地和她在一起。虽然心里还是会有一丝酸涩,但看到少东家对她一往情深,把她当作无价之宝,看到她对少东家又敬又爱,我打心底为她高兴。

没想到,平地波澜,少东家突然离世,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。看到一向快乐的她伤心欲绝,我也为她心痛。吴家大厦将倾,她被赶出吴家,我被老爷托付去照顾她,手中还拿着式易堂的大印。那时我深知自己重任在肩,尽心尽力地照顾她,并不会心存它想。

如果我们不能回到在学徒房的日子,回到那时也好啊。

(3) 

可是连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。

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,我印象中也模糊。只记得喝下那杯茶后就神志恍惚,不能自己。模糊中似乎记得自己大叫着“莹”抱住她。然后就坠入深渊,沉睡不醒。及至醒来,眼前已经是孙永泉的嘴脸,告诉我,等之后上堂问话,让我乖乖点头。

“我是被你们骗的,我不会承认!”我开始还是硬气的。

可及至孙永泉告诉他,母亲在他手里,我心里的底气一下子没有了。

犹豫中,孙在威逼之后的几句不那么狠的话,击破了我心底的防线:“就你,一个学徒,一个下人,还想舍生取义啊?想当年,我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,都定了亲。后来,她却被一个有钱人家抢走了。从那时我就知道,这世上哪有什么道义,只有钱权二字而已。”

他说只是要轰她走而已,那时我信了。我还给自己找了理由,想现在既然已被捉双,就算我不认,估计也于事无补,但娘却可能赔上性命。我甚至想,只要这事结束,我和她就还有机会,最后一次、我绝对不会再错过的机会,和我的莹在一起。我会对她好的,我也不在乎什么名节,我可以带着她和娘一起远走他乡。是的,我贪图不属于我的温柔,如同他们贪图不属于他们的财产。

堂上,平生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亏心之事的自己,羞愧得把头低得低低的。而她揪住我的质问,她绝望的声音,深深刺痛我的心。我再也无颜面对她了。出去之后,就算能平安,她也不会原谅我吧。但如果能做点什么帮助她,帮助她——和她腹中的孩子,我还是会不遗余力的。如果……如果……我不敢存什么幻想了,但还是会不争气地幻想,如果有一天她原谅了我,是不是我们还能重新开始?

怀着羞愧等待着结果。可没想到结果却是那样。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。那时我真的崩溃了。“勾搭奸夫,毒死亲夫”,这是从何说起?少东家是被毒死的?她要被沉塘?我拼死挣扎着,想要说出真相。可这时,我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机会。我恨自己,当初怎么会相信孙永泉的话。我更恨自己,背信弃义。当初老爷在向周莹训话时说出“诚信”二字的涵义时,我也听得热血沸腾。老爷如此硬气,可我却如此软弱。

在被驱逐的路上,我一边痛彻心扉,一边思忖着前因后果,心里唯有一个声音,要回去告状,为我的莹平冤复仇。一尸两命啊!这是造了多大的孽!

 被扔下了车,我一刻犹豫也没有,转身向着赵大人所在的西安而去,一路乞讨,所有辛苦都是小事,因为心里那团火烧得我更痛。在路上,我找了一个地方祭拜她,放声大哭,为她狠狠磕了三个响头。

一路跋涉,终于到了西安知府门口。在衙门门口要喊的话我早就想好,那是我给自己的定罪与审判:“小人王世均,软弱无能,陷害主母,罪大恶极,前来自首!”

祠堂前,面对吴家的众人,我终于再次有机会大声说出真相。

但她永远都会做出让人惊讶的事。她竟然没有死,她竟然还活着。

当我听到她的声音、又看到她出现在台阶上的那一刻,惊喜、欣慰、羞愧一起涌上心头,眼泪也湿了眼睛。莹,太好了,你还活着!可是我,又怎么还有面目再见你!

 我本来希望赵大人狠狠惩罚我的罪过。可赵大人说我被逼诬陷,情有可原,而且首告有功,连一个板子都没打就放了出来。一放出来,我直接去了东院门口请罪。等到了四叔和她回来,四叔一脚把我踹倒在地,痛快!四叔,你再狠点吧!

没想到,她过来拦住了四叔。她说了我不忠不义(她说的真对),但又说我是个孝子,被人逼迫,事出有因。

更没想到的是,她竟然说此事一笔勾销,还问我愿不愿意回东院助她一臂之力。

 我惊了。“我害过你,你还愿意相信我?”心里说不清是痛悔还是感动。

“我愿意。”

 没有什么犹豫,我一刀砍下左手小指,以指盟誓,终生效忠周莹!

是的,是效忠周莹,不是效忠吴家东院,也不是效忠少奶奶,就是效忠周莹。对我来说,她是吴家大当家也好,不是也好,她都是占有我一生的主人,我甘愿做她身边的影子。

(4)    

 当影子的日子,多数时间都是平平淡淡的。吴家东院大当家和管家的日常,就是一起看账目,一起出去去各处铺面查看,一起商量生意上的大小决策,一起在六椽厅议事,一起解决危机,一起分享盈利时的喜悦。开始几乎一无所有,白手起家,棉花手艺,土布生意,到后来接下图尔丹的贸易,建立浸透了周莹心血的机器织布局,再到后来,在上海和洋人谈生意,还有维新时建的泾阳布厂。一路走来,波折重重。她这一生,在家里,她和春杏一起的时间最长。在外面,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最长。这样想来,也颇欣慰。

 
 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,是她去迪化卖土布的那次。那次走前,她把老太太和吴家东院托付给我。她说得平淡,可我心里既伤感不舍,也觉得感动。即使没有那件事,我永远都不是她最爱的那一个。但能做最受到她信任的人,我一生足矣。

 那次,她被三寿帮绑票了。

 急啊,不能不急。但还是要勉强镇定去夫人面前去报告。夫人也慌了。两万两银子,对那时劫后余生的东院,简直是天价。夫人情急之下让我把宅子卖了,我立刻就说去办。按说作为管家,这并非明策。可吴家东院管家只是我的身份而已,我的主人是周莹。

赵大人来了,四叔回来了,赵大人说有四叔带路,他就有把握救她出来。还骂我糊涂。也许我是糊涂吧,我不懂剿匪,不懂如何对付三寿帮,我只知道,我要保住她的性命。

可赵大人居然要不来兵,我真急了,吼道:“那我就带着东院的家丁小厮,去救少奶奶!”

我们真的就这么出发了,跟随着赵大人。出发前,犹如去打仗一般。我召集东院所有的男丁,对他们说,少奶奶去迪化卖那批土布,是为了东院的活路,不惜以身犯险。现在少奶奶遭了难,我们理应挺身而出。这一去难免有死伤,如有死伤,东院一定重金抚恤,绝不食言。

我一个学做生意的,在商场征战的,平生唯一一次,上了战场。能为她拼命,我也觉得值了。

重新见到她,她笑意盈盈地跑过来站在我面前,托付给我事情。我眼中忍不住的眼泪,她也看到了。

之后,是他,沈星移出现了。我发现,经过这一路,她看他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。心头涌上的一丝醋意让我知道,在内心最深处,我依然把她当作我的莹。短暂的相逢,她还要继续去迪化,他也要去。我并不恨沈星移,自从知道沉塘是他救的她,我就不恨他了。我只恨,为什么和她一起去迪化的,是他,而不是我。我多么想和大家一样说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 哪怕,他也同行。

 她不在的日子,我还是如常。偶尔遇到棘手的事情,我就会想,如果她在,会怎样处理。唯一的期盼,是等她回来。

漫长的一年,她终于回来了。众人的欢笑中,那忍不了藏不住的泪水,总是在这种时刻湿了眼睛。

(5) 

 我一直以为这次分开就是最险的一次了,没想到,后面的人生中,还有更凶险的。

斩监候,死罪。

上一次是土匪,这一次是朝廷。上一次土匪要的是二万两,而这一次吴家拿出孝敬王爷的,是五百万两,外加和洋人十年的生丝合同。

 绑票那次,虽然也急,但我心里还有底,钱能解决的事总有办法,何况还有官府和赵大人出面。可这次,我们惹上的是朝廷。我日日揪心夜夜煎熬,那一段她不在的日子,度日如年。

直到再次看到她。可她这次,不会如以往重逢那样欢笑。她的目光寻找的也不是我,是另一个人,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。

 当年少东家没了,她也伤心了一阵,可不像这次。这次,她真的是心如死灰一般。她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周莹,没了心气,没了活劲儿。是怎样的折磨,怎样的伤痛,让她变成了这样?

虽然我一直不那么喜欢沈星移,但此时,我多么希望,他活着。因为他在的时候,她是那么开心。就像我们在上海的那次,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,与他重逢,她在他身边脚步都是轻快的。只要她开心,我就开心。

我还想起那一次,沈星移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来提亲,他说:“你说你的心已经随吴聘埋在了黄土里,我把我的这颗心给你!”那时我心中一震。现在,沈少爷给她的那颗心,是不是已经随着沈少爷埋到了黄土下?我多么想把我的心给我的莹,可是,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,没有给的资格。

后来知道,她打算离开,离开之前,要为东院认一个孩子。提到孩子,我心里又浮现出长久以前的隐痛。她曾经有可能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的。因为我,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。但不管怎样,认一个孩子也多少可以弥补昔日的遗憾。我帮着张罗着,奢望着,因着这个孩子,她能够留下来。

 有了怀先,她看上去精神了一些,但还是有去意。给她看我给怀先少爷定做的椅子那天,我对她说出了心里的话,让她放心地走,而我,我们,会在这里等她回来。

那一次,我是真的准备放手了。虽然心里一万个不舍,但我希望她开心,做回原来的周莹。如果离开这里能让她开心的话,那我宁愿再也看不到她。这次不是她托付我,是我托付我自己,告诉她,让她放心地走,我会为她守护好吴家东院。

怀先少爷失而复得的那天之后,在六椽厅,我看到她又如以往那样,和二爷四爷讨论生意,依然是不寻常的想法,依然是大大咧咧的姿态。我知道她不会走了,我又能陪伴在她身边了。我一言不发,带着遮掩不住的眼泪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

(6)

所谓的岁月静好就是这样吧。我又可以如常地和她一起打点生意。我很满足。

对了,我并没有为她未娶。我是一个孝子,不可能不结婚。吴家东院的大管家,找个媳妇还是不难的。我向少奶奶告婚嫁的时候,她还给了我一笔贺礼。和那时多数的男人相比,我也算个好丈夫吧。顾家,对妻子孩子也好。只是,这样的好,在遥远的过去,是我曾经希望给她的。

再后来,我们要接待太后和皇上。那一次,我提心吊胆到最后,还是出了事情,死而复生的沈星移被卫兵乱枪刺死。而她的肩膀,也被他刺了一刀。我不知道那晚的详情,但我为她心痛,我也怕她再次跌入谷底。

也许因为这是沈星移第二次的死了,又或许因为,她成了母亲,这次之后,她并没有和上次那样变了一个人。她还在忙碌,只是,她的目光中有了更多的悲凉和坚毅。

也许这样的担当,还是太沉重吧。她四十岁出头,就离开了我们。临终前,依然是向我托付,如往日临行一样。

这一次,我不再掩饰,就让泪水在她面前流下来。我告诉她,我会继续看好吴家东院,我会辅助怀先少爷成为新一代的大当家,让她放心。

之后,是更加漫长的,没有她的日子。如果说期盼,那就是希望某一天,我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她,带笑含泪地与她重逢,听她如以往那样叫我,吩咐我:“王世均!”

她走了,我们一起接待过的皇上和太后也先后走了,然后是革命,共和,从不静止如走马灯般风云变幻的世道。但这些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,不管什么世道,我还和以往一样的尽心,在吴家东院的每一个买卖里穿梭忙碌,听着所有人叫着我:“王管家。”所有人都知道,我是吴家东院最尽心尽力、也最不可糊弄的大管家,在少奶奶生前身后,行事没有一丝不同,如同她的影子一样。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,我并不是为了吴家东院,我只为了她,我的少奶奶,我断指效忠的周莹,我的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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