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曾相识微雨燕
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这里是我的Fantasy

肖似故人的那人 10

 

听到萧景琰再次请自己去金陵,林墨淡淡地一笑,仿佛并不意外。

 

“说不上什么可惜,我哪里有什么治世之才,我就是一个教书先生。”

 

“你就要在这里终老?”

 

“是。这里是我的家。我不适合金陵的生活,我们全家也不适合。所谓巧者老而智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饱食而遨游,泛若不系之舟。我就是一叶不系之舟。”

 

“你真的只想悠游一生?从来没想过到金陵做一番事业吗?”

 

“说实话,当初在金陵您和我提起的时候,我不是没有动过心。到金陵建功立业,辅佐君王,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啊!但我仔细想来,还是不适合。”

 

“此话怎讲?”

 

“我少时读书,先生们都夸我聪敏。十三岁父亲送我去县里求学,有我们岭南一带一位归隐的宿儒教我。那时我不是没有想过去州府、郡府、甚至金陵去继续求学,将来也许可以得到名儒举荐,学成货与帝王家。

 

十七岁时,赤焰案发,我们在县里也略知一二,虽有困惑,但毕竟觉得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。回家探望父母时,父亲对我说了我的身世,告诉我说我的亲生父亲是赤焰军主帅林燮,母亲是当朝长公主,兄长是赤焰军少帅林殊。从小到大,之所以无论我想读什么书就能读到,想找什么老师就能请到,就是因为生父一直暗中关照——虽然他一直没有办法不露行踪地来这边看我。

 

父亲告诉我,他曾经跟着生父在赤焰军从军,知道生父的忠义,此次所谓叛国之罪定是冤案。但形势比人强,让我以后更加小心,将来也不要想着去求取功名,免得被人认出像我的兄长,能保守性命才是最重要的。我想了想,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,就不再想什么立德立功立言,安心在这里度过余生了。

 

三年前到了金陵,见过金陵的繁华,也和陛下以及那些长辈对谈之后,我真的觉得自己才疏学浅。也许陛下觉得我还有些才学,但其实,任朝中任何一职,都要对那一职位以及朝中大局所知深厚。在这方面,世家子弟确实比平民布衣更擅长。又或者即使身为布衣,但天赋过人,从年少起就进入某部当差,到中年之时或可堪当大任。但墨自小在乡野长大,长大后唯一精进之事就是教书,如果真的以林氏子弟身份承袭林氏一门,实在担当不起。不仅自己会比《北门》里的小官吏更局促,还会令陛下和长辈们期望落空。林氏的忠义荣光在兄长过世之后已成绝响,无人能续,墨纵然有林氏血脉,也终不能。”

 

林墨这一番言语,让萧景琰沉默了。

 

他叹了一口气:“你终不是小殊。”

 

“是的,我不是。”

 

又沉吟了一会儿,萧景琰说:“不过,林墨,你教书确实很好,我见过很多很好的先生,可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教书的先生。”

 

“是的,我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加于孩子,而是想让他们学会自己思考。这也不是林墨所创,孔夫子在《论语》中也是这样教他的弟子们的。”

 

“先生说的甚有道理。我看这教书,虽不是排兵布阵,可胸中也要有千军万马。先生举重若轻,孩子们虽淘气,但确实和先生学到了东西。”

 

“谢陛下夸赞。”

 

“你是个好老师。你的兄长如果知道,也会为有这样一个兄弟骄傲的。来,我敬……江先生一杯。”

 

两人碰杯,一饮而尽。

 

 

 

夜晚。林墨送萧景琰去客房休息后,自己躺在床上,久久没有睡着。

 

“安心在这里度过余生。”这是他在十七岁时下的决心,也是他刚才对萧景琰说的。可这个结论,并不是那么轻易得出的。

 

他想起那晚,父亲对他说了自己的身世,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,彻夜未眠。

 

那时他只有十七岁,求学之路一帆风顺。虽不知道自己可以达到什么程度,但总觉得大好未来就在自己面前展开。凭借自己的才气和用功,总能到更大的世界去看看吧!也许是州府、郡府,甚至……金陵?

 

一声惊雷,这一切的想象都中断了。

 

原来,金陵并不只存在于他这样一个少年的想象之中,而是存在于他的血脉之中。而在金陵发生的事情,看似遥远的、和他这样一个小镇少年无关的事情,竟然会影响到他的命运。他感到自己以往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。

 

原来,先生们教授的史书里的故事并不只是故事,也是在现实中会发生的事情。原来,伴君如伴虎的血雨腥风就在他的父兄身上发生着,而因为十七年前生父的一个决定,他在失去了和亲生父母以及双生兄长一起生活的机会的同时,也保留了自己的性命。这是什么样的人生?

 

有一度他也曾想过,作为林氏后人,是不是应该像那些史书中的侠客一样,去京城把赤焰一案的真相查清楚,然后为父兄报仇雪恨?但转念一想,他并没有做这些事所需要的任何途径。而生父当年的决定以及十几年来暗中为他做的,就是让他成为一个读书人,有一技之长,可以平淡度过一生。

 

他又想起一些奇怪的事情,小时候,偶尔,在没有任何原因的情况下,他会出现身体的疼痛,不是很厉害,但就是隐隐地不舒服,但过一阵又会莫名其妙地好了,好像并不属于自己,只是报一个信息。尤其是十三岁去县里读书之后,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一两次。而就在前几个月的一天,他感受到巨大的心慌、恐惧和说不出来的不舒服,而且这次的不舒服没有很快好转,而是持续了好几天他才好起来。此时,他有些恐惧地推测,莫非,这是他的双生兄长身上发生的事情?算一算,这就是赤焰案大致发生的时间!难道,兄长是在那时死去的,而且是缓慢地、痛苦地持续了几天才死去的?

 

那一夜,他想了很多。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在这镇上以及乡下的农庄快乐地长大,也想到自己在这里的兄长和妹妹,这样幸福的一家人。太多事情涌上心头。养父母视如己出的恩情,亲生父母不可思议的狠心、但又被现实证明是正确的选择……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想、怎么去感受。

 

天明的时候,他起身偷偷出门,出了小小的镇子,在乡下田间漫步。此时正是初春,天阴阴的,不一会儿沥沥淅淅地下了小雨,他倒觉得雨水浇着好像头脑能更冷静一些。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,到快中午才回家,回家就大病了一场。

 

病中,他发着高烧,迷迷糊糊中,看见父亲母亲焦急的面容,看见哥哥带着大夫来看病,看见两个妹妹轮流照顾他。病中,他也感到曾经有过那种熟悉的、似乎不属于自己的疼痛和不舒服。那是双生的兄长的疼痛吗?他不是已经死在北境了吗?莫非他还活着?又或者只是病中自己的幻觉?

 

他病了快十天才好转,不再发烧,真正完全好拖了两个多月,一直在咳嗽,吃着药。虽然他从小身体并不太好,但像这样生病还是第一次。

 

等到病好,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决定,从此之后,他会在这小镇上,安心度过余生。这是他的两个家庭的家人期望于他的,也是他给自己的选择。

 

而从此之后,再翻开书,无论是经史子集,他在里面都会看到真实的人生。他不再完全相信书中所写的结论与老师分析的道理,而是会把自己代入进去,仔细去想其中的前因后果、是非曲直。

 

如今,当他面对萧景琰时,他也会习惯性地去思考到底怎样最好。

 

在思考之时,他也考虑到这样一层不能说出的状况:因为兄长,陛下在面对自己之时特殊的情感。他可以想象,陛下在失去兄长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之后的心情,他也从被带去金陵的第一刻起知道带他去之人的用意。他答应去,心中有对权力中心的好奇,有对一个失去好友之人的同情,也有对找回自己林氏身份的期许。如果陛下是一个普通人,也许林墨会愿意更多见到他,和他成为更好的朋友。但毕竟,他是陛下。林墨并不是因为恐惧处在权力中心不安全,也并非不想安慰这位孤独的帝王,但他更会去想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。

 

最终,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:

 

他是林墨,更是江墨,他会作为江墨,与妻子儿女在这个小镇终老。

 

林氏的忠义荣光,已成绝响,无人能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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